「你知道嗎?我其實是賤民出生。」
我驚訝的望向他,J手上握著形影不離的Nikon D700, 牛仔帽下印上陰影的臉露出了淺淺的微笑,那雙和一般印度人與眾不同,來自伊朗血統的金藍色瞳孔瞇成了一條線。那一瞬間所有正在發生的事都有了理由,剛認識的朋友N在奶茶店簡單寒暄幾句後就問了J一個,如果可以,他這輩子都不願再回答的問題:「你家族姓什麼?」
J自小在Kutch東部一間由甘地追隨者成立的修道院(Ashram)社區長大,因為後來修道院意外成為外國觀光景點,他13歲開始時常主動搭訕這些來此地觀光的外國旅客,當起小嚮導帶著他們走過社區的大小街口,漸漸的,他透過和外國人的互動,從沒學過英語的他開始自學起英文,讀起了英語小說,後來甚至在機構當起了當地律師和技術人員的英語訓練老師,直到現在成了當地有名只接受外國旅客的導遊,在Kutch享有小小名氣。
待在Mandvi的最後一天,他騎著紅色擋車載著我來到了一處私人海灘,海風從阿拉伯海拂面而來,他說這裡是唯一能使他平靜的地方。「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東西,但說不上是什麼。」他對於攝影有異於常人的熱愛,他特別喜歡拍攝人像, 他說這是照片之所以存有溫度的原因,他前幾天遞給我一疊來自家鄉的Nomadic民族照片, 自從認識以來,他不斷嚷著他即將要執行的夢—回到他Kutch東部的家鄉,為那裡至今仍以游牧為生,以天地為家的Nomadic人拍攝一部紀錄片,說到他東部的老家,他眼睛發著燦爛的光。
直到道聲再見的時候,好多事情才有了答案,他說他本地的朋友很少,居住在世界各地的外國朋友卻數也數不完,甚至當我被邀請到鄰居家裡,他卻永遠不踏入他家門口(因為鄰居是婆羅門階級),在這個階級制度仍隱隱存在的現實生活中,我才明白,他一直想尋找的,其實就是那個身為印度社會不被納入階級的賤民,想靠著微薄力量來打破社會制度框架的自己。
我霎時想起春上村樹的《海邊的卡夫卡》,故事背景寫的是那些在游離於社會主流之外的地方生活的人們,可是他們到了後來自成一統,隨著不同的人生經驗,擁有不同於他人的個人價值觀,最後讓自己成為強者。
「成功不會讓一個人滿足,而是因為知足,所以人們才會成功。」他目光朝向遠方的阿拉伯海,緩緩的沿著海灘走著,我沉沉的走在他身後,他也許一出生就被社會否決,卻在印度之外,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價值。
Story@Mandvi, Gujarat, 2017.03.18